蘋果公司(Apple)不常失敗,可一旦它失敗,在公司總部的循環圈(1InfiniteLoop)的場面就不太好看了。2008年夏,蘋果公司發布了首款3G版iPhone,還首次推出了電子郵件系統MobileMe,該系統號稱提供無縫同步功能,企業用戶之所以喜歡黑莓,就是因為這個功能。MobileMe是敗筆。用戶投訴郵件丟失,同步功能時斷時續。評論家對iPhone贊不絕口,但對MobileMe服務卻大肆拍磚。
史蒂夫·喬布斯(SteveJobs)不能容忍敗筆。發布活動沒過多久,他就召集MobileMe的團隊,讓他們到蘋果園區的4號樓大禮堂集合,那是公司用來向記者宣布產品發布消息的場所。喬布斯走了進來,穿著其標志性的黑色仿毛高領衫和藍色牛仔褲,雙手交叉,問了一個簡單的問題:“能告訴我MobileMe是用來干什么的嗎?”在得到滿意的答復后,他繼續說:“那為什么它就他媽的干不了呢?”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喬布斯訓斥了團隊。他跟他們說:“你們玷污了蘋果的聲譽。你們讓彼此失望,所以應該互相討厭。”公開蒙羞尤其令喬布斯憤怒。《華爾街日報(博客,微博)》(WallStreetJournal)的知名電子消費品專欄作家沃特·莫斯伯格(WaltMossberg)曾經毫不客氣地貶低MobileMe。喬布斯說:“莫斯伯格原來是我們的朋友,如今不再說我們的好了。”他當場點了一位管理這個團隊的高管的名字。
喬布斯對MobileMe的處理方式,使我們難得地瞥見蘋果公司究竟是怎樣運營的。對大批崇拜者來說,蘋果就是高技術夢工廠,一個充滿魅力的謎一樣的地方,生產他們總也買不夠的好東西。這樣形容沒錯,但蘋果也是一個殘酷和不講寬恕的地方,執行問責一絲不茍,決策迅速,命令由上而下準確傳達。(在喬布斯訓斥完后,MobileMe大部分成員被開除,留下來的人最終把MobileMe變成了喬布斯要求的服務。)
蘋果無情的公司文化,是全世界公司高管都想了解的謎題的一部分:蘋果是怎么做的?一個擁有5萬多名員工、年營業收入逼近1,000億美元的公司如何能實現60%的年增長?它如何能一個接一個地推出熱賣產品?蘋果不愿回答這些問題。今年1月,華爾街一位分析師問蘋果低調的首席運營官蒂姆·庫克(TimCook),蘋果公司的長期規劃有多遠?庫克巧妙地拒絕回答:“嗯,這是蘋果魔法的一部分,我不想讓大家知道我們的魔法,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抄襲我們。”
魔術師不愿揭示他的魔法,并不意味著我們就無法解開它。《財富》雜志花了數月時間,采訪了幾位前蘋果員工和蘋果圈內的人,力圖弄清蘋果內部的運轉機制。幾乎沒有采訪對象愿意自己的談話被紀錄,對遭受報復的擔心會持續多年。不過,只要前蘋果員工開口,他們就會描繪這樣一幅有關公司的景象:經常無視現代公司的運營規則,使得公司看起來更像一家新創企業,而不是像消費電子巨頭。
在解釋蘋果的經營之道時,無論是蘋果持續的新創企業運營方式,還是史蒂夫·喬布斯的絕對意志帶來的后果,都不為大多數人熟知。每次與知曉蘋果內幕的人士交談,哪怕剛開始并沒有提及喬布斯,最終都會歸結到他身上。蘋果有一個獨創的程序,那就是培養某人不管他是主管、主管的主管,還是普遍員工代表喬布斯的資格。喬布斯是公司的獨裁者,所有關鍵決策以及很多看上去無關緊要的決策都是他做出的。這些決策包括如何設計接送舊金山市員工的通勤班車,以及自助餐廳提供何種食物。
但是,正如喬布斯能夠洞察公司的一切舉動那樣,他并非沒有看到,如果沒有他坐鎮高層,情況會迥然不同。他現正在休七年來的第三次病假他得過一種罕見的胰腺癌,后來又做了肝移植手術病休更加增添了他的吸引力。當然,喬布斯現在依舊深度介入公司業務。他親自負責回應不久前的“地點門”,比如同意好幾家新聞機構采訪,回應對蘋果跟蹤iPhone用戶位置的指責。在更具戰略性的層面,近來他特別關注將其經營方式制度化。他的使命是:將最讓人聯想起喬布斯的那些特質關注細節、隱秘、不斷反饋融入能確保蘋果未來長久卓越的流程。
喬布斯的地位如此崇高,乃至于被人比作耶穌基督,至少是這樣比喻。這方面首推阿蘭·多伊奇曼(AlanDeutschman)耗時11年的揭密之作:《喬布斯再臨》(TheSecondComingofSteveJobs,書名套用了基督教“基督再臨人間”的說法——譯注)。二者在形式上也別無二致,喬布斯這樣的牧羊人通常用寓言來教導他的蘋果羊群。其中有一節課,可以稱作“看門人與副總裁之間的不同”。每次有高管升任副總,他都要做這樣的訓誡。喬布斯假想,他的辦公室垃圾未能按時清理怎么辦,他去問保潔員,得到的借口是辦公室的鎖換了,沒有鑰匙。對于一個靠清空垃圾筒為生的人,這樣的借口可以接受。保潔員可以找理由解釋事情為什么沒辦好,高管不行。喬布斯反復對即將上任的高管說:“當你是保潔員,可以找理由。當你做到了保潔員之上、首席執行官之下的位置,找理由就不管用了。你坐到了副總裁,就沒有商量的余地了。”(除零售店外,蘋果擁有2.5萬員工,其中副總裁70位。)
通過主持一系列周會,喬布斯灌輸一種責任文化。這些周會為整個公司的運營定下了節拍。周一,他與高層管理團隊開會,討論業績、戰略以及回顧公司幾乎所有項目的進展。周三,他召開營銷和傳播會議。簡約帶來明晰,喬布斯在2008年接受《財富》雜志采訪時說:“周一,我們考察整個公司,關注開發中的每件產品。我提出日程表,其中80%的內容與上周完全一樣。我們每周就按照計劃走下去。蘋果沒有特別多的流程,但這是我們一成不變地去做的少數事情。”領導制定工作流程是一回事,團隊如實反饋流程對他們的影響完全是另一回事。前蘋果設計師安德魯·波洛夫斯基(AndrewBorovsky)說:“從設計方面看,讓每位底層設計師得到高管的直接反饋是件極難的事。通常,你不是得到肯定的回復,就是被告知別再做蠢事。”
問責思維遍布公司各個層級。在蘋果,誰負責什么,永遠不會搞混。公司內部甚至對此有個術語,叫做直接責任人(directlyresponsibleindividual),簡稱DRI。DRI的名字經常出現在會議進程表上,每個人都知道誰是負責人。一位前員工說:“蘋果每次務實會議都會出一份行動清單,在每一次行動的旁邊都注明DRI。”在蘋果,到處可以聽到這個常用詞,如果有人想了解某個項目的直接聯系人,就會問:“誰是那個項目的DRI?”
簡約也是蘋果組織結構的關鍵。組織流程圖簡單得難以置信,沒有其他公司愛用的虛線圖或責任矩陣圖。蘋果沒有一個委員會,整體管理的概念在這里不受歡迎,只有一個人——首席財務官——掌握“損益表”,對造成盈虧的費用開支負責。以下是個可用來說明蘋果做法與眾不同的極端例子:絕大多數公司把損益情況看作是對管理人員問責的最有力依據,而蘋果徹底顛覆了這一金科玉律,它認為損益表讓人分心,只有首席財務官才會考慮。
結果,形成了這樣一種指揮控制結構:創意在高層而不是在低層分享。喬布斯經常將蘋果與競爭對手索尼公司(Sony)比較。他說,索尼的部門太多,創造不出iPod。蘋果沒有這么多部門,而是分成各種職能。一位觀察家在解讀喬布斯對蘋果運營方法的說明時說:“起作用的并非協同效應,而是我們擁有一支統一的團隊。”
對蘋果來說,這樣做的結果是,即便公司規模很大,也能夠迅捷地行動。一位前高管將這一方法形容為“持續的路線校正”。這位前高管說:“如果高管團隊決定改變方向,馬上就能改。大家都以為這是一個隆重推出的戰略,其實不是。”比如,蘋果的管理層據說曾在某款產品推出前兩小時更改其定價。當公司遺漏了一個看來很明顯的創意——比如沒有預見到為打算給iPhone編寫程序的第三方軟件開發商開設網絡軟件商店的必要性——它會馬上轉向,抓住這一機遇。
蘋果最大的一個長處,是同時聚焦于少數幾件事的能力。很難想象,一家市值達到3,200億美元的企業會擁有這種新創企業的特質。在蘋果,說“不”和說“是”同樣重要。一位離職不久的前高管說:“史蒂夫反復談及‘挑出做不到的事情’的能力。”這種能力明顯存在嗎?也許。在像蘋果一樣大小的公司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