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11名中國勞工在北海道被警方逮捕,原因是非法入境和從事勞務工作。然而比起這11名,另外正行蹤不明的46人他們的處境更令人擔心。
臨近歲末,北海道處處都洋溢著雪國圣誕和新年的浪漫氣息,連續幾日的大雪甚至是暴風雪已經讓人行道兩旁的積雪到了及膝的程度。除了警方,人們漸漸忘了還有這批失蹤的中國人的存在。
46名失蹤的中國勞工,至今只找到了4人
12月3日,據《北海道新聞》報道,北海道木古內町的一處太陽能發電廠建設工地內,11名中國籍技能實習生因為非法入境和非法勞務等原因被北海道警方逮捕,另外仍有46名中國籍技能實習生從工地上失蹤。
然而自從失蹤后,他們就杳無音訊。最新也是唯一一條消息出現在12月13日,當日小樽市警察在一家民宅內發現了4名滯留日本期限超期的中國人,這4名中國人后被證實為失蹤的46名中國人中的4人,目前仍在拘押中。然而,其他的42名中國人仍然下落不明,直到今天。
據北海道警方稱,事件起源于11月26日,當時在JR鐵道木古內站附近,執勤的當地警員發現了數名陌生的中國人在此處徘徊。盤問后,警員們發現他們既未攜帶護照,又不通日文,還在附近居住和工作,便拘捕了這些人以及他們的朋友共計11人。
這些人的年齡在27至62歲之間,其中男性10名,女性1名。據當時在現場的警員透露,部分人員還攜帶著手提箱。在此之后,隨著事件調查的深入,另有46名中國人行蹤不明一事也浮上水面。
據雇傭這些中國人的太陽能發電廠的建設公司相關人士稱,今年9月左右共有58人通過日本千葉縣的某企業派遣到這里參與建設工作,并一起租賃和居住在距離工地約17公里的小公寓和小房子里。其中,有一人于11月25日病死,死因不明。由于這名死者全無身份信息,因此被警方認為牽涉到非法入境和勞務,也正是在這天的第二天,11名中國人被當地警方逮捕。在逮捕事件發生后,負責人來到其余46人的住所訪問時發現,他們都已經不見了蹤影。“應該是非法滯留暴露了所以逃走的吧,或者是根據中介的指示逃走的吧。”負責人這樣回答記者的提問。
技能實習生制度的誕生:對發展中國家的支援
技能實習生這個制度開始的背景是在上世紀60代開始的日本經濟高速成長期。彼時隨著經濟高度成長,日本社會對勞動力的需求逐漸增大,因此不斷有海外勞動者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進入日本社會,或是有日本的企業前往海外招聘人才。但是,當時有個很棘手的情況就是簽證。不管通過什么渠道來日本的海外勞動者,他們很難拿到合法簽證,因此非法逗留和務勞的情況隨之增加。
1980年初,為了適應這種全球化的趨勢,日本政府在“吸收海外人員來日本學習技術,鼓勵他們學成歸國,以此支援發展中國家建設”的原則基礎上設立了“研修”這個簽證條目,之所以當時不完全為勞動者們敞開國門,一方面是日本社會的包容性不高,另個一方面是由于戰后日本的嬰兒出生潮,本國的勞動力可滿足生產制造,因此并不對海外勞動力有著很強的需求。
但是隨著經濟增速的放緩直到泡沫經濟的破裂,日本社會陷入長時間的發展停滯期,生育率的低下及之前嬰兒潮所造成的老齡化現象加深,共同導致了日本在21世紀進入嚴重的低生育率老齡化社會。這個時候,勞動力缺口逐漸現象,到今日成為了阻礙日本發展的最大障礙之一。
在沒有頒布正式的引進外國勞動力的法律之下,技能實習生制度成為了日本國內企業唯一的謀求廉價勞動力的出路,這樣一來事實上的需求與原制度的出發點就產生了偏差:原制度旨在短期培養人才并送回發展中國家支援當地發展,在日逗留期最長不超過3年,因此只是來短期見習,根本沒考慮到工資和用工條件的問題;但現實需求是,日本企業需要長期能在工廠從事低端工作的勞動力,并且能怎么廉價就怎么廉價。
掛著“技能實習生”名頭的灰色產業鏈
隨著偏差而產生的是政府不管、民間團體監督難的灰色空間:日本企業以技能實習生的名義大量引入勞動力來從事日本人都不愿意干的所謂的“3K工作”,即臟、累、危險。同時,由于政府是基于援助的宗旨設立的技能實習生制度,因此對此方面的管理并不嚴格,企業反而利用這個漏洞給予外國勞動者們盡可能低的工資和待遇。這個工資低到什么程度?全日本最低工資標準是鹿兒島縣的每小時761日元(約為45人民幣)的水平,而技能實習生平均的工資標準為每小時300日元(約為18人民幣)的水平。并且,通常技能實習生都會被要求加班工作,加班工資不給、被克扣或不讓加班不給賺錢的現象也時常發生。
自從上世紀90年代后這些問題的不斷加劇,日本媒體對技能實習生問題的曝光力度也逐漸加大,社會開始聚焦這種不人道的現象,逼迫政府開始采取一些行動來提升正規技能實習生的引進標準。技能實習生有兩個引進標準,一個是通過相關正規組織介紹引入企業的方式,另一個是企業自己引入的方式。在技能實習生問題被聚焦之前,由于沒有什么途徑,企業通常是通過一些組織來引入的。但問題變得嚴重后,這些正規組織對勞動力和企業雙方的審核都變得嚴格起來,因此許多中小企業很難像以前那樣大量引進廉價勞動力。這里,就出現了一種新的方法:通過非法中介或個人來走企業自己引入技能實習生的路子。
這是2017年筆者無意間發現的東京的一個個人微信號發布的招工信息,內容是清理福島或周邊區域的垃圾。當時筆者短暫交流后,對方稱不需要過多的手續,第二天上車就出發。事實上這則用工需求就是違法的,日本政府規定技能實習生不得參與核輻射周邊區域的垃圾清理工作,但2018年年初大量企業被媒體曝光非法使用外國技能實習生參與這種日本人不愿意干的工作,其中當屬一個越南人的案例最為典型,當初說是讓他去干土木相關的工作,結果被派來清理垃圾,還不告訴他他正在干著什么工作。
這次北海道的事件其實也如出一轍,根據12月6日《北海道新聞》的報道,這批共計62人的非法勞務的中國人都是由日本千葉縣一家中國人開的承包業務的公司所派遣來的。由于在建設中的中國制太陽能發電設備出現了一些異常,因此北海道這里的太陽能發電廠就向位于大阪的某中國太陽能設備提供商請求更換或修理設備。于是,這家中國公司就把業務轉包給了這家千葉縣的承包商。承包商中的一名中國男子通過自己的關系網,找到了幾十名中國人,不問身份就把他們一波一波地通過汽車運到北海道,據該男子稱途中還有幾名逃走了。
事實上還有更惡劣的情況。就在北海道的46名中國男子失蹤之后,12月5日對北海道全區域非法勞務的外國人進行排查的警方發現,當地還存在著一個越南系的牽扯到日本暴力團體(就是黑社會)的中介公司。
這家公司打著“招收土木工地工人”的招牌,收100萬日元手續費(約為6萬人民幣),然后將招收上來的越南勞動者們全部送往日本的鄉下從事重體力活,并且會從他們每日的工資中抽取一半。例如他們派往秋天縣從事勞務的越南人每天只能收到8000日元(約480人民幣)的工資,其中4000日元要上交給該中介公司。這就是在日本從事勞務的技能實習生的真實狀態。
無法解決根本問題的《入管法》改正案
12月末的北海道,暴風雪之中仍有許多人站在中國駐札幌領事館之外等待著咨詢。他們許多人穿著灰黑色的羽絨服和工褲,被水泥點沾上的褪了色的黑皮鞋十分顯眼。在許久的聊天后他們中的一些人才說,因為日本要修改《入管法》了,所以想問問領事館自己的技能實習生資格什么時候可以轉變。
他們所說的是12月8日日本議會通過的《出入國管理法》改正案。這則法案是在當日凌晨4點通過的,預計于2019年4月1日開始施行。通過時,在野黨和執政黨議員還在相互掐架,當時的場景大致是以下這個樣子:
簡單來說,本次改正案就是旨在正式開始引進外國勞動力,給他們一個正式的勞務簽證,承諾提供更好的工資水準和勞動環境,并對引進的企業進行更為嚴格的監管。至于到底工資水準該如何,勞動環境是個什么標準,以及如何進行監督,日本法務省只是說會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陸續頒布實施細則。或許他們自己的心里也沒有譜。
光從目前公布的一些細節就可以看出,這個改正案并沒有解決核心的問題,也就是勞務者的需求和日本社會需求之間的矛盾。最明顯的就是其中的一個規定“海外勞務者需要掌握N3以上水平的日語,第二年需要掌握N2以上水平的日語”。熟悉日本語能力檢定考試的人的知道,日語等級分為5個等級,從N5到N1越來越高。N3的水平大概屬于可以簡單日常交流的水平,而N2水平則是基本上可以流暢交流的水平。國內許多大學的日語相關專業中,學生往往要在大二或大三才可以通過N3或N2考試,試想一下,普通一個為了生存想來日本進行勞務的中年發展中國家男子,他有這樣的財力、知識基礎和時間來進行日語學習嗎?
另一方面,如果他不掌握這樣水平的日語,他也無法被日本社會接納。日本社會的閉鎖性就體現在這里,迄今為止大多蒙受惡劣待遇的外國勞動者們,他們遭受不幸最關鍵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會日語。這次北海道的事件中,警方發現千葉縣的那名將勞工們騙來北海道的承包商,平常是一個中國翻譯者。在與勞工交流時,這名承包商欺騙他們日本社會的一般工資就是300日元每小時,還稱幫助他們找到了一個好工作。連溝通識字都做不到,外國勞務者是無法在日本社會生存的,被欺騙也是可以預料到的事。因此,技能實習生制度雖然隨著新法案的頒布告一段落,但本質的問題仍沒解決。
讀賣新聞在今年末進行了“日本社會關鍵詞”的輿論調查,抽取全社會所關心的各種問題,其中排行第一的關鍵詞就是“少子高齡化”。而在12月初本內閣府頒布的2018年第三季度GDP增長情況中,出現了日本自2014年第二季以來最嚴重的負增長的情況,環比萎縮2.5%。路透社援引經濟專家分析,指出勞動力不足使得消費產業被拖累的現象是負增長的一大原因。接下來,日本社會仍然需要大量的海外勞動力,如何接納他國的勞動者成為了這個單一民族社會亟待解決的問題。